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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7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2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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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7章 獨家發表27

這是亦無殊第一次當面叫破他的身份。

盡管這家夥很可能從一開始就知道, 只是一直沒有說出來。

兩人之間就隔著一步之遙,翎卿朝他微微俯身,同樣傳音過去, “仙尊知道自己看我的眼神很像誰嗎?”

不等他回答, 翎卿說:“像前任魔尊。”

他站著,而亦無殊坐著, 亦無殊略微仰頭,只覺得翎卿的聲音像一縷溫存的風拂過耳畔:“也像憐舟桁,還有其他的……我從魔域的街上走過的時候, 看我的每一個人。”

他的聲音輕而緩, 說得心平氣和,亦無殊顯出點出乎意料的神色。

“啊……已經那麽下流了嗎?”他眨了下眼。

翎卿垂眸看著身上逐漸爬上來的“線”, 看著它們一路從他小腿爬上他的腰,纏繞住他指尖,最後爬上他肩膀、脖頸……

何止下流。

他不辨喜怒地笑了聲,偏了下頭, 躲開那想來蹭他臉頰的線,聲音卻是溫存的, “怎麽,神也眷戀人間色嗎?”

“花開堪折直須折,莫待無花空折枝。”亦無殊同樣溫和, “漂亮的事物誰不喜歡呢?”

“原來是這樣, ”翎卿明白了, 他直起身, “仙尊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?”

“當然。”

“在你眼中, 蒼生是什麽?”翎卿很好奇這個問題。

他從高處望進亦無殊眼底,聽到他說:

“草木。”

沒有停頓、猶豫和思考, 亦無殊給出了答案。

溫和慈悲,不喜不怒。

翎卿垂下眼簾,纖長睫毛覆在眸子前,“這樣嗎?”

“既然是草木,那你為什麽要救百裏璟呢?”他說,“我殺不殺他是我的事,但你為什麽要救他?”

亦無殊沈默了。

數百雙眼睛都在關註著這邊,還跌坐在擂臺上的百裏璟、完全弄不清發生了什麽的各門派弟子。

坐的最近的這一圈人神情各異,有意無意把目光放在他身上,充滿了探究。

翎卿弄出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,由不得他們不關註,但眼前的情況又莫名詭異,說是收徒,被收的徒弟卻沒半點喜色,渾身的氣場更像是來殺人的。

他們的交流全在意識中,外人既聽不見,也無從猜測。

終於亦無殊緩緩開口:“貿然動用規則不是一件好事,會產生無法想象的後果,何況還是用來殺人。事實上,就連神也會被規則束縛。殺人的方法有很多種,而你選了最差的。”

“師尊這是在管束我嗎?”

翎卿還維持著擡手打量鐲子的動作,此時把手腕翻轉過來,指尖朝著亦無殊,掌心平攤向上,展示在亦無殊面前。

剛戴上去的鐲子貼著他手腕上的皮膚,像是特殊的鐐銬。

“當然不是,”亦無殊輕聲說,“我不會約束你,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,只是,在這件事情上,你並不清楚這件事會帶來的後果,所以我告訴你,如果你知曉之後還決意要去做的話,我不會阻止你。”

“我知道你不喜歡。”他說,“所以我不會的。”

他何嘗不知道自己每一個字都在貼著刀鋒走。

只要有一個字回答錯了,不合翎卿的心意,翎卿都會朝他動手。

但他還是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。

“那還真是多謝了,”翎卿說,“師尊向來出塵世外,不理俗務,難得想管什麽,就遇到了我這麽個不知好歹的。”

“……誰叫我心思下流呢,自作自受。”亦無殊撐著下頜的手指輕輕點著自己的臉,很有幾分無奈。

到這裏就沒什麽好說的了,在別人眼裏他們已經沈默了太久。

“師尊的心思哪是我能猜的,另一半您自己留著吧。”

翎卿轉身離去。

“這……”等他走遠了,才有人竊竊私語,“這就沒了?”

“不是拜師嗎,下跪呢,敬茶呢?就叫了聲師尊就沒了?還有剛才……”

“給我留條活路吧諸位,”亦無殊站起身,跟南榮掌門打了聲招呼,“掌門辛苦了,這裏的事情也差不多結束了,我就先回去。”

“哎,不是,”南榮掌門如夢初醒,“仙尊你……你怎麽收了微生長嬴?”

“有什麽問題嗎?”

有什麽問題?問題大了!南榮掌門把聲音壓到最低,“這跟我們之前說的……”

旁邊的橫宗掌門狀似不經意看過來。

南榮掌門改為傳音,“這跟我們說好的不一樣!”

“哪裏不一樣?之前那位答應了你們會收一個徒弟,我來了之後他就走了,你們沒辦法,讓我替他收徒。作為補償,也作為你們給我提供一個落腳地方的報酬,這個要求我應了,”亦無殊說,“我現在不就是在兌現我的承諾嗎?”

南榮掌門心梗。

話是這麽說,事情也是這麽個事——他們確實只是要求亦無殊收個徒弟,沒有明確的指向是要收誰,但當時的情況,就算不說,也只有那麽一個人選。

誰能料到有今天呢?

“他是我首肯收入門中的,”亦無殊說,“既然說了要負責,總得把人放在眼前看著吧?”

“……”南榮掌門無法反駁。

算了,南榮掌門轉念一想,他想要培養百裏璟,無非也就是惜才。

百裏璟再如何乖巧懂事,終究還是姓百裏。

他心裏始終有一道過不去的檻,每次想起這件事,都覺得膈應。

況且這段時間以來,百裏璟頻頻出狀況,今日的表現更是讓他失望。

楚國皇室那股紮根於血脈的自私自利簡直被他繼承了個十成十。

冷血,貪婪,偽善,不斷勾起他不願回憶的往事。

南榮掌門斂了神色,“仙尊說的是。”

一旁還留在這的楚國皇室出聲:“掌門?!”

可不等他們說什麽,亦無殊擺了擺手,狂風自腳下卷起。

他一步踏出,消失在眾人視野裏。

南榮掌門搖搖頭,起身讓人去收拾這一地的爛攤子。

橫宗掌門忽然開口:“掌門大人,您就這麽走了嗎?您還沒說您這弟子是從哪裏挖出來的寶貝?”

南榮掌門回頭看他。

橫宗掌門說:“能隨意動用規則的力量的,恐怕不是什麽無名之輩吧?就算是我們這些老家夥,也沒有誰能做到這一點的。今天大家夥來得齊,不如也跟我們分享一下。”

“弟子還需要挖嗎?”南榮掌門淡淡道,“那我可就不知道了,人是自己來的。我們鏡宗收徒,剛好就收到了,有什麽辦法?要說有什麽原因,可能是威名在外,格外引人向往吧。橫宗掌門要是實在羨慕,爭取好好幹,把橫宗做大做強,也能有天才慕名而來,就不用在這堵著我問了。”

“至於他的能力……”

南榮掌門不鹹不淡,“你用你自己的平庸來質疑天才的能力?”

眾所周知,在三宗四門裏,密宗最為神秘莫測,而橫宗和鏡宗會更多出現在世人眼中。

這也導致了兩個宗門競爭不斷。

自從幾百前,南榮掌門擔任鏡宗掌門以來,橫宗就被釘死在了第二的位置上,無論怎麽撲騰,都不得翻身,橫宗掌門恨那個咬牙切齒,兩人每次見面都是唇槍舌戰。

橫宗掌門被他氣了個仰倒,“老匹夫你!”

他重重一甩袖子,“別在這跟我打馬虎眼,那究竟是誰?”

話是對著南榮掌門說的,可說話的同時,他的註意力卻全在一旁默不吭聲坐著的人身上。

微生長嬴和亦無殊這對新鮮出爐、拜個師搞得跟包辦婚姻結成的怨侶一樣的師徒先後走了,就連第一名的獎品都還沒來得及給。

魔尊卻還在這坐得穩穩當當!

從那個叫微生長嬴的弟子上臺之後,翎卿就再沒說過一句話,一直低垂著頭,整張面孔都藏在鬥篷之下,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,簡直像是神游天外了一樣。

但比起出神,更有可能的是……

“神骨啊。”這時翎卿低低笑了一聲。

橫宗掌門一楞。

南榮掌門眉心抽搐。

懷璧其罪的道理誰都懂,老魔尊撿到一個神骨,自然不可能滿世界地宣揚,平白惹人眼紅。

同理而言,南榮掌門自然也不願意這個消息過早的暴露出去。

那會給他帶來很多麻煩。

雖然“微生長嬴”展現出來的實力已經給他惹來了太多眼神了。

“真不錯。”翎卿淡淡道。

橫宗掌門神色詭異,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是此等神物,剛才的懷疑煙消雲散,取而代之的是嫉妒,不過……

他覷著翎卿的臉色,這點不甘很快轉變為幸災樂禍。

“怎麽,魔尊閣下也對這個弟子感興趣嗎?”

魔域可沒有收徒這種說法,就算打著收徒的名號,行的也絕對是見不得光的事。

翎卿要是也對這個弟子感興趣,絕不是想收他為徒,而是想把他扒皮剔骨。

“徐宿!”南榮掌門忍無可忍,暴喝道,“這是你一個掌門該說的話嗎?”

“說說而已,有什麽大不了的,”橫宗掌門從容不迫,“再說魔尊閣下還在這,掌門大人這麽大聲,是對魔尊閣下有什麽不滿嗎?”

南榮掌門厭煩道:“小人嘴臉。”

“你罵我?”橫宗掌門當即想反擊。

翎卿說:“沒興趣,不想養個能殺我的。”

橫宗掌門和南榮掌門倏地停下。

不只是他們,在場眾人都回憶起來,這位魔尊就是殺師奪權上位的。

他就是走的這條路,怎麽可能給自己養虎為患?

翎卿懶得多留,身上的鬥篷無風自動,同樣是一步跨出,登上來時坐的巨大馬車。

剛才悄無聲息消失的奈雲容容又無聲無息出現,還是那副歡歡喜喜的笑模樣,長孫儀等人也微笑著站在她身邊,給翎卿打開門。

一行人公然離去。

南榮掌門長長地出了口氣,不再搭理還想找事的橫宗掌門,吩咐下去,讓弟子們招待好客人,便揣著一顆疲憊的心走了。

失禮就失禮吧。

他累了。

-

比賽的獎品很快送到翎卿手中。

負責來送東西的是張禮。

教習先生踩著夢游一樣的步子來到翎卿的小院外,敲門的時候還在懷疑自己是做夢。

今天的大比他也去看了。

尋常弟子進不去,他們這些教習還是有點特權的,雖然不能和那些前輩大能、皇親國戚坐在一起,也能在角落裏得個位置。

從魔尊無緣無故到來起,他的嘴就沒有合上過。

翎卿過五關斬六將,一路走到決賽擂臺上的時候,他的下巴更是哐當一聲,掉在了地上。

然後就被翎卿隨手招來的雷驚了個稀碎。

正彎腰去撿自己下巴的張禮差點就給跪下了。

直到現在,他還沒有實感。

他好像、似乎、大概、可能……什麽都沒做,就成萬宗大比第一的老師了?

雖說翎卿拜了新的師尊,但那是大比之後的事情,在大比之前,翎卿只有他這麽一個老師。

哪怕只是名義上的,也不妨礙這份榮譽歸屬他。

“長嬴啊,你在裏面嗎?”張禮清了清嗓子,咚咚敲門。

半個時辰不到,人應該還沒有搬到那位仙尊那邊去吧?

眼前的木門開了一條縫,翎卿靠在門邊揉眼睛,提不起精神,“老師有事嗎?”

“咦,你不舒服嗎?”看到他臉色不佳,張禮一腔激情澎湃楞是被壓了下去,關切道,“是不是受傷了?我剛剛看著好像也沒誰……”

“有點累。”

“這樣啊,”張禮都準備拉他去看醫師了,聞言歇了這心,把手裏沈甸甸的匣子遞給他,“這是你的獎品,你走的急,沒來得及領,掌門讓我給你送過來。”

“麻煩老師了。”

“那行,你早點休息吧。”張禮不想耽擱他時間,想說的話全憋了回去。

“老師慢走。”

翎卿搓了搓自己的下頜,讓自己清醒一點,順手關上門,轉身就對上一張因為湊近顯得格外大的臉。

“……”他後退一步,冷靜道,“你想挨揍嗎?”

奈雲容容:“不想。”

她縮了回去,又恢覆了瓜子小臉,但目光還是探究地流連在翎卿身上。

“做什麽?”翎卿掀了掀眼皮。

“殿下,您真拜師了啊?”

那位仙尊出手攔下翎卿的時候,翎卿原本是準備對他動手的。

未免兩人打起來波及到其他人,翎卿讓他們先走。

只是沒走遠,就在附近,密切關註著場內。

所以,翎卿喊的那句師尊,他們都聽到了。

別說張禮的下巴,魔域在場所有人的下巴和眼珠子全都掉地上了。

奈雲容容尤其震驚。

殿下當年可連老魔尊都沒叫過一聲師尊!居然就這麽叫了一個剛認識的人?要是讓老魔尊給聽到了,但凡是有一塊棺材板,這會兒都該壓不住了。

“你很閑嗎?”翎卿瞟她一眼。

奈雲容容:“……”

這種話後面往往就跟著一個棘手的任務,她才不要回答。

“你去……”

奈雲容容唰地竄起身:“時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!殿下再見!”

只見她一招淩波微步,迅速消失在翎卿的視野之中。

逃避任務的姿勢熟練而完美。

就是跑的太匆忙,出門時不小心撞到一個人。

她皺了皺眉,卻也沒太在意。

她離開演武場的時候就給自己換了張平凡的臉,尋常人一眼見了絕對記不住,也不會被人認出來惹麻煩。

“不好……”

“對不起,對不起!我沒註意看路!”對方搶先道歉,年輕響亮的嗓門還帶著青澀。

奈雲容容無意間一看,霎時頓住。

“……你是……你叫什麽名字?”

“啊?”對方摸了摸腦袋,“我叫展洛,師姐真不好意思,撞疼你了嗎?”他以為自己撞到的是其他弟子,作為新來的,只要不是同學,見誰都是師兄師姐。

奈雲容容搖頭,“沒……”

展洛察覺她神色不對,關心道:“師姐?”

奈雲容容迅速調整過來,揉了揉臉,“沒事,就是發現你跟我以前一個同……朋友長得很像,差點以為他詐屍了。”

“……”展洛嘴角抽搐,“詐屍?”

“哦,他死蠻久了,”奈雲容容聳肩,“死了之後另一個畜牲就把他的活全丟給我幹了,你要是他我得揍你一頓。”

展洛:“……”

這話他真接不上。

“走了。”奈雲容容也不管他,“下次走路看路。”

展洛:“???”

奈雲容容熟練地倒打一耙,轉過彎之後就躲在暗處偷偷往回看。

展洛原地茫然了一會兒,沒放在心上,大喇喇地邊走邊喊:“兄弟我來啦,你在嗎給我開個門!”

奈雲容容心情覆雜,“還真是這小子啊。”

算算時間,十五年,好像確實是差不多的歲數。

她目送展洛高高興興朝翎卿那邊去,摸了摸下巴。

除了這缺心眼兒,這世界上應該沒有第二個去見老板還興高采烈的人了吧?

奈雲容容沒再停留,迅速從鏡宗溜了。

跑出去幾百裏遠,才在一片曠野上停下腳步,吹著風慢慢往前走。

-

都說往事如煙隨風而散,但有些往事還真挺值得回憶。

奈雲容容在草地上坐下來,雙手托腮,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夜空。

翎卿身邊的人中,溫孤宴舟年齡最大,比翎卿還要大十來歲,另一人年紀最小,連溫孤宴舟歲數的零頭都不到。

這小子純屬楞頭楞腦,誤闖進他們之間的。

他成為翎卿下屬的時候才不到十歲,那時翎卿已經一百多歲了,和老魔尊之間的矛盾急遽激化,修為也到了突破邊緣。

很快翎卿閉關去沖擊化神,一閉就閉了整整十年,就連他們也只有極少數時候才能聯系上他,一年都未必能見幾回。

按理來說,這人應該算他們中間和翎卿關系最淡的。

但最後老魔尊身死,翎卿身受重傷,他們被憐舟桁帶人困在魔宮的時候,卻是這人站出來,說反正他也命不久矣,不是病死就是出其他意外,不如替他們爭取機會離開,也算是死得其所了。

奈雲容容不大同意。

她擅長偽裝,想要偽裝得好,就需要極為細致的觀察力。而在很長一段時間中,被她當做觀察對象的人,就是翎卿。

翎卿是個太偏執的人。

在第三個人加入他們之前的那一百多年裏,翎卿身邊就只有她和溫孤宴舟。

大概在翎卿十七歲那年,還差一個月滿十八,她去找翎卿,想問問他有沒有什麽想要的。

魔域那地方混亂又原始,生辰禮物這種東西聽都沒聽說過。

要是有人借著生辰大擺筵席,基本都是鴻門宴。

但她還是堅持每年給翎卿送禮物。

沒別的原因,一開始是感激,也是害怕被翎卿遺棄,想要討好他,後來是習慣了。

結果那次登門,她聽到翎卿在和誰吵架。

一個相當陌生的聲音。

很好聽的男聲,聽起來還很年輕,說話的調子輕快。

奈雲容容從沒聽過這個聲音。

那人提出要和翎卿打賭。

賭誰會的東西的多。

要是翎卿知道的沒他多,那翎卿就拜他為師。

翎卿怎麽可能願意,嗤笑一聲:“你一個要死的人了,還想給我當師尊,信不信我把你丟出去?”

翎卿的住處居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男人,奈雲容容吃驚,停下了腳步。

翎卿也不知道是沒發現她,還是發現了但是不在意,繼續和那人爭執。

那時翎卿來魔域快十年了,平素裏眾人見到的翎卿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,總是低垂著眉眼,漠然麻木,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,奈雲容容看過他殺人,幹脆利落地手起刀落,血噴濺在他臉上,也只是隨手抹掉,死水一樣,不見絲毫波瀾。

奈雲容容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。

年輕氣盛。

她腦海裏居然出現了這個詞。

從來沒有人想過用這個詞來形容翎卿,翎卿從出現在世人的眼中那天起,就成熟老練得不像話,也不愛說話,從沒有過這樣“活潑”的時候。

更讓奈雲容容驚訝的是,翎卿最後居然同意了和那人打賭。

兩人互相出題考對方。

那人先考,問了翎卿一個晦澀拗口的古語。

翎卿當場進屋扛了一堆竹簡出來,攤開在地上,一翻就翻了一個下午。

魔尊練的是魔功,他倒是想剔了翎卿的神骨用在自己身上,但容易出問題,打的是奪舍的主意。

既然是奪舍,自然要保證軀殼完好,不能把翎卿打廢了關起來,索性養在自己身邊,還能放松翎卿的警惕。

因此,他不得不裝出一點“為人師表”的樣子來,平日裏並不怎麽限制翎卿。

從他的角度來看,一個二十歲都不到的孩子,對他的威脅也實在有限,他很難太重視。

翎卿自尊心極強,低頭那是死都不可能低頭,不懂就憋著翻書。

一本沒有就看下一本,一堆沒有就換下一堆。

也不說話,就蒙著頭不停地翻,平日裏無論遇到什麽事都鎮定自若的人,此時冷漠平靜全部消失,眼裏只剩下這件事。

一開始還隱隱壓抑著煩躁,唇越抿越緊。到後來情緒全部消失,變得麻木,可動作沒停。

那會兒翎卿早已辟谷,連吃飯喝水的時間都省了,坐在那一刻不停地翻書。

那男人竟然也不催促,還幫著他搬書,他看完一本就主動遞一本新的給他,幫著歸納看完了的。

整整一個下午加晚上,四個時辰,翎卿沒有停止哪怕一刻。

執拗的勁頭讓人看了都心驚肉跳。

那一年奈雲容容才剛到他身邊,忐忑不安,想著要更了解他一些,好讓自己不被遺棄,而那就是一個極好的機會。

翎卿在院子裏翻了一下午的書,她就這樣在外面看了一個下午。

看到翎卿走火入魔的模樣,她心裏著急,都有些怨怪起那個人。

沒事打什麽賭啊?

還有現在,怎麽也不勸勸。

捱到過了子時,翎卿好不容易找到答案,眉眼松快下來,終於放下拿了一天的書。

奈雲容容比他還高興,想著終於要贏了。

但是輪到那人的時候。

“啊,我不會。”

那人連思考都沒有,也不做任何掙紮,就這樣認了輸。

翎卿一口氣差點沒上來,質問:“你不是說你無所不能嗎?”

“對啊,但那是我‘說’的啊,我說的就一定是真的嗎?我不能不會嗎?我輸了又沒懲罰。”

翎卿大概是感覺自己被耍了,惱怒地把竹簡摔在他身上。

那人輕輕松松接住,靠在窗邊,悶笑一陣。

“不準不會,給我翻書找!”

“為什麽?”那人說,露出的側臉陌生,確實是個從沒見過的人,笑盈盈地攤手,“我允許自己不會。”

-

“挺久的事情了,一百多年了吧,怎麽突然又想起來了?”奈雲容容摸了摸額頭。

本來在想展洛的事,不知怎麽就拐了個彎,想起這些百年前的陳年往事。

一百年前……他們在魔域要死要活的時候,那缺心眼的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要飯呢。

現在都一百多年過去了。

別說那人認識殿下的時候就要死了,病死還是怎麽死她沒怎麽關心,總之就活了不到一個月吧。

對於他們這些動輒認識幾十年上百年的人而言,這時間短得可以忽略不計。

她是因為剛到殿下身邊的緣故,天天緊繃著精神,才把這些事情記得格外清楚,但要是殿下……

估計早把這人給忘了。

一百年,不說鬥轉星移滄海桑田,也相當不短了,足夠認識太多人。

那只是個萍水相逢的過客,暫時相遇相識,在殿下這裏停留了一個月,然後就離開。

這種存在不知道有多少,人的精力和記憶有限,哪能個個都記得呢?

那還是個註定要死的人,從認識那天起就告訴了殿下他活不過一個月,得多傻才對這種短命鬼上心,平白無故給自己找不痛快。

殿下忘記了也正常。

缺心眼的小傻子都這麽大了,那人估計也早就去轉世了吧。

要不是今天發生的事,殿下突然多了個什麽“師尊”,又意外碰到展洛,想起小傻子的死,擔心他死了翎卿無法接受,她也不至於拐個彎想這麽多。

嗯對,就是被殿下那句“師尊”刺激得太狠了。

下次殿下陰陽怪氣的時候,她一定要跑遠點。

奈雲容容摘了根草叼在嘴裏,也不管會不會弄臟衣服,仰躺下去,望著滿天繁星出神。

“殿下的師尊啊……”

她不覺得翎卿是真心實意拜師,就翎卿那個臉色,說他是打算把那位仙尊身上的能力全都學走再把人一刀殺了她都信。

奈雲容容忘了在哪看到的話,師者,傳道授業解惑也。

可別的就算了,這一點殿下大概永遠也學不會。

他不會允許自己有做不到的事情。

也永遠釋懷不了別人的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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